1031第六次群流會講meeting 20141126() 18:30-20:00

主講人:錢天善 (淡江大學中文系博士候選人)

   題:詩與史關係研究前人成果述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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詩與史關係研究前人成果述評(稿)

錢天善

   對於詩與史之間的關係,在前人的研究上,主要聚焦於「詠史詩」與「詩史」二者,而後有詠史詩文本的蒐羅及史事的註釋。[1]論及詩與史之關係者,僅有少數散論文章及部分書籍的某些章節約略觸及,未見深論之專著。以下分別從詠史詩的界義、源流、內容解讀,詩史,詩與史的關係幾個方面,來看前人研究已解決與未解決的問題,及可進一步研究的論題。

    一、詠史詩界義的問題

   自梁‧蕭統編《文選》,將詠史詩立為一個詩類,唐代有六臣為此書作註,呂向於卷第十一、詩乙、詠史、詠史詩一首、王仲宣,下註曰:

      謂覽史書,詠其行事得失,或自寄情焉。[2]

這是最早對詠史詩所下的定義,後人定義詠史詩時多有引用,但未有析論。詠史乃因覽史書而起詠,或對史書所載人物、事件的批判,或為情感的寄託。最早的詠史乃因覽史書而起,因此呂向的定義可謂貼切。但是自東漢以後,詠史詩作日多,詠史的起因與歌詠的對象及作詩之目的日益紛繁,因此需要對詠史詩作更進一步的定義。

   蔡英俊從東漢‧班固的詠史詩篇所呈現的內容特性,約略的為詠史詩下了一個界義:

      詠史詩是藉著歷史事件或人物做為詩歌作品的敘述對象(也就是詩的題材),而表達作者個人對於歷史事件或人物的觀感。[3]

 其界義與呂向相較,詠史並不一定先覽史書而後作詩,基於對歷史的相關知識,便可歌詠,表達觀感,而後世的詠史詩還有詠懷寄情的成分,因為蔡英俊的界義是從班固詠史詩而來,所以沒有提到呂向所言的寄情,而詠史寄情是後世詠史詩中很重要的內容之一。

      在今人詠史詩的相關論文中,依論文的規模及性質對詠史詩的定義有詳略的不同,但基本定義無太大差別。許鋼認為:

只要一篇詩作以歷史做為其主要題材,做為直接吸引了詩人主要關注的焦點,而使其他的題材、關注與情感全部成為間接的、派生的或次要的,這一詩作就可以被視為一篇詠史詩作品,雖然它可能同時也還屬於另外的體裁。作為結果,環繞著如此定義下的詠史詩的領域,必然是一片屬性可爭議的「灰色地帶」,而不是一條鐵定的分界線——這其實也是分類學實踐中隨處可見的一個現象。然而,詠史詩中的絕大多數作品,仍擁有充分的特徵以為自己的體裁歸屬作無可爭議的證明。[4]

 從上文可知,詠史詩的構成要素是「以歷史做為其主要題材」,歷史到底指的是什麼?也就是詠「史」詩的「史」所指涉的範圍為何?這是定義的焦點,許鋼沒有作明確的定義。另外在詩歌分類上,許鋼點出了詠史詩在分類上的爭議,這也是詠史詩類的特色,因為一首被歸類為詠史詩的詩作,同時也可以被歸入其他詩類,如詠懷詩、覽古詩、諷刺詩類等。所以在定義詠史詩之前,論者常要先處理這個「灰色地帶」。

        季明華認為:

詠史詩的定義與其他類型詩歌產生糾葛。綜合歸納起來不外乎下列幾點層面:詠史與史詩;詠史與詩史;詠史與詠懷;詠史與覽古、懷古、弔古。基本上,唯有透過對上述問題的釐清,我們才有可能初步掌握詠史詩的面貌。[5]

 因為詠史詩與其他詩類的糾葛,以致無法直接對詠史詩下定義,因此論者常要先對詠史與其他類型的詩歌作一釐清,才能見詠史詩之面貌,季明華「釐清」[6]上述四點後,並未對詠史詩下定義。

   李宜涯歸納兩岸學者對詠史詩的界定,認為:

 詠史詩是以歷史事件或人物為主題的詩,詩人藉由這個主題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意見;或僅是描述,不加修飾而已。其中包括了二種類型,一種是以敘述歷史為主兼有附帶作者的評論與感嘆,文句質樸通俗,不尚雕琢;另外一種則為歌詠歷史,抒發感情為主,其中歷史部分僅作襯托或藉以詠懷之用,文句跌宕有情,含吐不露,充分展現雅正文學的特質。前者可稱之為敘事型詠史詩,後者可稱之為抒懷型詠史詩。[7]

由於無法對詠史詩作一完整明確的定義,因此要對詠史詩下定義前,要在詠史詩主類之下再分次類,對次類作定義,集眾次類的定義即可得出主類的面貌。這是另一種對詠史詩界義的方式。

   因為無法對詠史詩作界義,因此在詠史詩的相關論著中,論者便以詠史詩的幾個特點來說明詠史詩。如:取材於歷史,著眼於現實;文學的語言,史論的筆法;以立意為宗,以議論為主。[8]依據詩類分類標準的不同,詠史詩也可以是詠懷詩、諷刺詩,而有詠史兼詠懷,詠史兼諷刺的說法,在分類上也可跨兩個詩類。再則,論者常對某一首被認為是詠史詩的詩作,依其內容,而區分為史傳型詠史詩、史論型詠史詩、詠懷型詠史詩、諷刺型詠史詩等。

   詠史詩如何界義?詠史詩與其他詩類的糾葛如何解決?或可從對「史」的理解,及「史」在詩中的作用來界義詠史詩,及區分詠史詩與其他詩類。

   二、詠史詩源流的探討

   《文選》卷二十一,詩乙,列「詠史」類,收錄詠史詩作者9家,詩21[9],詠史詩正式成為詩歌的一種類型。以「詠史」為名的詩作,最早見於東漢‧班固,論者在探討詠史詩的起源與發展時,大抵皆以班固詠史詩為起點,上溯其源至《詩經》、《楚辭》,下歷漢魏至清代。

   《詩經‧大雅》的〈文王〉、〈大明〉、〈綿〉、〈皇矣〉、〈文王有聲〉、〈生民〉、〈公劉〉;《楚辭》的〈離騷〉、〈天問〉等,雖與漢唐以後的詠史詩內容大異小同,雖不能稱其為詠史詩,但可視為詠史詩的先驅。因為詠史詩之源並非研究的重點,因此論者只是標舉詩篇,對詠史詩的源頭作一陳述,這些篇章和史的關係到底如何?研究成果付之闕如。

在對《詩經》的相關研究上,對涉及《詩經》中的史事進行研究者,有潘秀玲的《詩經存古史考辨—詩經與史記所載史事之比較》碩士論文,將《詩經》與《史記》二書進行比對。得出:《詩經》略而《史記》詳者、《詩經》文本可佐證《史記》者、《詩經》可與《史記》相對照者、《史記》所載引逑《詩經》之史事、《詩經》所載可補正《史記》缺失史事、《詩經》所反映的周代社會概況,等幾個方面的成果。[10]葉舒憲《詩經的文化闡釋—中國詩歌的發生研究》一書,從商周文化及《詩經》所反映的商周先民歷史來闡釋《詩經》。部分內容對於詩經與商周史作了某一程度的探討。[11]要認識詠史詩,實可從《詩經》切入研究,惜歷來之論者只溯其源,或言詩中之史事,未據以深究二者的關係。

   以通論的方式呈現詠史詩的發展,可以歸納出詠史詩發展的軌跡,如趙望秦、張煥玲《古代咏史詩通論》,依朝代先後論述:先秦兩漢——孕育發軔期、魏晉南北朝——成長發展期、唐五代——成熟繁榮期、宋遼金——深化新變期、元明——持續發展期、清及近代——集大成期。[12] 雖然發展過程的區分公式化,可套用於其他詩類的發展,但也可一窺詠史詩在每一階段發展中的狀況。在詠史詩的源流發展論題上,前人僅止於對歷代詠史詩人詩作的標舉介紹,並未能點出詠史詩發展的各個轉折點,串連成為詠史詩發展的脈絡。這是可以進一步研究的課題。

  

    三、詠史詩內容的解讀

 

詠史詩的研究,從班固以下,標舉詩人詩作進行探討,或斷代來探討,或將詠史詩與其他元素結合來探討,近幾十年來累積了大量的專著與單篇論文。

    從班固、左思、陶淵明、李白、杜甫、劉禹錫、杜牧、李商隱、羅隱、胡曾、周曇、王安石、李清照等等直至清代,寫過詠史詩的詩人詩作多已被整理研究,或為專著,或為學位論文,或為單篇論文,不勝枚舉。論者從詩人生平與人格特質,探討其詠史詩的主題內涵、藝術表現等。[13]或依詠史詩內容表現之層面、主題哲思、表現方式、主要寫作技巧等幾個方面探討。[14]或將詠史詩與士文化、美學、平話演義、泛歷史主義結合探討。[15]都獲致了一定的成果,但是這些對詠史詩內容解讀的研究僅停留在表層現象的描述。筆者認為從詩的史識切入,處理詠史詩的詩、史關係,才能從深層理解詠史詩的內涵。

       四、詩史

在論到「詩史」一詞時,論者皆以晚唐‧孟棨《本事詩》述杜甫為詩史做為起點,詩史指詩人,也指其所作時事詩可為後世之史,故稱其詩為詩史。清楚闡述「詩史」概念的論著,可參見龔鵬程《詩史本色與妙悟》第二章論詩史。[16]對於「詩史」從唐代發展到清代的過程,可參見張暉《詩史》一書。[17]張暉從唐代「詩史」概念的產生,兩宋「詩史」說的分期與內涵,明代「詩史」論爭,清代「詩史」說的發展,呈現了詩與史的內涵與論爭的歷程。「詩史」的標準是什麼?詩和史的區別在哪裡?明、清有許多的論爭。張暉整理資料,梳理了論爭的問題點,但並未加以解決。筆者認為,或可從詩與史精神的互通上探討詩與史的關係,並據以梳理解決明、清「詩史」論爭的問題點。

   在「詩史」詩家的認定及詩作的研究上,前人也累積了相當的成果。[18]被稱為「詩史」的詩家,從杜甫以降,宋末元初的汪元量、明末清初的吳偉業(梅村)、清末的黃遵憲,都以「詩史」進行研究。[19]黃麗月《汪元量詩史研究》從「記事敘事」及「褒貶精神」來看汪元量「詩史」的內涵。吳朝勇《吳梅村生平及其詩史之研究》用杜甫與吳梅村詩史風格的比較,呈現吳梅村詩史的特色。杜詩詩史風格是:

多即事憂時之作,以反映時代動亂、戰爭殘酷與人民疾苦,語言精煉,風格沈鬱。[20]

 吳詩詩史風格則是:

 歷經滄桑,恐觸時諱,多以曲隱之筆隱藏歷史真相,徵典擬人,精確貼切。常運用典故,以隱藏歷史之表象而存其事實之為他人所不知者,或隱藏一己之私,以免傷及他人之名節。[21]

 

即事憂時,以春秋「褒貶」、「美刺」筆法寫詩,以時事詩作反映時代,其人其詩可稱之為「詩史」。

對於「詩史」的界義,從孟棨《本事詩》開始討論,至龔鵬程〈論詩史〉,已無多大爭議,歷代以來爭議的點在於「詩」是什麼?「史」是什麼?「詩」可不可以「史」為?的本質論問題。孟棨《本事詩》〈高逸第三〉云:

李太白初自蜀至京師,舍於逆旅。……後以不羈流落江外。又以永王招禮,累謫於夜郎。及放還,卒於宣城。杜所贈二十韻,備敘其事,讀其文,盡得其故跡。杜逢祿山之難,流離隴蜀,畢陳於詩,推見至隱,殆無遺事,故當時號為詩史。[22]

 前人研究杜甫「詩史」之名的由來,及「詩史」之詩的特色,皆以《本事詩》為開端,至龔鵬程、張暉已有清楚說明。

至於「詩」、「史」的本質論問題,在前人的研究中至今未得其解。這是「詩史」論題可以進一步研究的課題,筆者認為可從《詩經》切入,探究中國古代文化中的詩是什麼?去理解詩的本質問題。從《史記》切入,認識中國古代的史學精神是什麼?來掌握不同於西方實證史學的中國實踐史學,得出史的本質。以此理解去重新詮釋「詩史」,或能有新的成果。

       五、詩與史的關係

   詩與史的關係,前人以詠史詩與詩史的研究為多,這只能呈現詩作與史的表層「面貌」,並不能從深層知其「關係」。對於詩與史的關係,如:詩、史互通、詩譜互證、以詩證史、以史詮詩、知人論世、以意逆志等等的論題,顏崑陽在《李商隱詩箋釋方法論—中國古典詮釋學例說》一書中有清楚的剖析,但這還是從「詩史」論題導出的「詩」與「史」有何區別與相通?的「詩史」範圍的研究。至於直指「詩」與「史」的關係的研究至今未見,而這才是理解「詠史詩」與「詩史」的根本。是值得進一步研究的課題。[23]

 



[1] 如:萬萍、葉維恭主編《中國歷代咏史詩辭典》,南昌:江西教育出版社,19989月第1版第1次印刷。趙望秦、張煥玲,《胡曾《詠史詩》研究》,北京: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,20085月第1版第1次印刷。中編、胡曾《詠史詩》校證,頁139349

[2] 梁‧蕭統 編、唐‧呂延濟 等五臣注《文選》(景印宋紹興辛巳建陽陳八郎崇化書坊刊本),台北:國立中央圖書館,民國7010月發行。第七冊,頁3。梁‧蕭統 編、唐‧李善 等注《增補六臣注文選》(元‧古迂書院刊本),台北:漢京文化事業有限公司,民國72928日初版。卷二十一,頁384。內容相同。梁‧蕭統 編《文選》三十卷,唐‧李善 注《文選》析為六十卷,後世刊刻《文選》李善注或六臣注皆為六十卷,唯宋本五臣注《文選》仍存原貌。《文選》立詠史詩類於卷十一,詩乙。六十卷本《文選》則為卷二十一,詩乙。

[3] 蔡英俊,《興亡千古事—古詩今唱⑤〈詠史篇〉》,台北:新自然主義股份有限公司,19941月初版,2000521刷。導論,頁19。(本書原由故鄉出版社有限公司,民國6910月初版,後換新自然主義重印,內容頁碼完全相同。)

[4] 許鋼,《詠史詩與中國泛歷史主義》,台北:水牛圖書出版事業有限公司,民國86年(1997831日初版。頁6

[5] 季明華,《南宋詠史詩研究》,台北:文津出版社有限公司,199711月初版1刷。頁13

[6] 詠史詩與其他詩類的糾葛,一直是研究詠史詩者一再論述並試圖釐清的問題,但是至今未見真正的釐清,因無法對詠史詩之「史」作明確的界定,對於史在詩中的比重問題,及史在詩中是做為歌詠的起因、對象、目的,或僅是抒懷起興的工具對象,諸家看法分歧,而使詠史詩與其他詩類無法清楚的劃分,因此問題並未解決。

[7] 李宜涯,《晚唐詠史詩與平話演義之關係》,台北:文史哲出版社,民國91年(20022月初版。頁37

[8] 李曉明,《唐詩歷史觀念研究》,北京:人民出版社,20093月第1版北京第1次印刷。緒論,頁56

[9] 梁‧蕭統 編、唐‧李善 注《文選》(新校胡刻宋本),台北:華正書局,民國8910月版。頁295305。國家圖書館所藏宋紹興辛巳建陽陳八郎崇化書坊刊本五臣注《文選》為海內孤本,僅景印三百部行世,並不普及,因此在行文中,以李善注《文選》標出處頁碼,引文則仍引宋紹興本五臣注《文選》,另標李善注《文選》頁碼為參照。

[10] 參見潘秀玲,《詩經存古史考辨—詩經與史記所載史事之比較》,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,碩士論文,民國785月。目錄章節標題。

[11] 葉舒憲,《詩經的文化闡釋—中國詩歌的發生研究》,武漢:湖北人民出版社,19946月第1版第1次印刷。

[12] 參見趙望秦、張煥玲,《古代咏史詩通論》,北京: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,201012月第1版第1次印刷。目錄。

[13] 參見張惠雯,《溫庭筠詠史詩研究》,彰化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國語文教學碩士班,碩士論文,民國976月。

[14] 參見季明華,《南宋詠史詩研究》。

[15] 參見徐亞萍,《唐代詠史詩與中國傳統士文化關係之研究》,高雄師範大學國文學系,博士論文,民國886月。賴玉樹,《晚唐五代詠史詩之美學意識》,台北: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,20067BOD再刷。李宜涯,《晚唐詠史詩與平話演義之關係》。許鋼,《詠史詩與中國泛歷史主義》。

[16] 龔鵬程,《詩史本色與妙悟》,台北:臺灣學生書局,民國754月初版,民國822月增訂版1刷。第二章論詩史,頁1991

[17] 張暉,《詩史》,台北:臺灣學生書局,20073月初版。

[18] 可參見張暉,《詩史》,附錄二、「詩史」問題研究知見目錄,頁293305

[19] 如:黃麗月,《汪元量詩史研究》,台北:文津出版社有限公司,200011月初版1刷。吳朝勇,《吳梅村生平及其詩史之研究》,台北:學海出版社,民國761月初版。林麗娟,〈筆下滄海正橫流——清末詩史黃遵憲〉,《歷史月刊》,民國876月,頁99103

[20] 吳朝勇,《吳梅村生平及其詩史之研究》,頁207

[21] 吳朝勇,《吳梅村生平及其詩史之研究》,頁207

[22] 丁仲祜 編訂《續歷代詩話》,台北:藝文印書館,民國7264版。頁2325

[23] 欲探究「詩」與「史」的深層關係,可從顏崑陽〈生命存在的通感與政教意識形態的寄託——中國古代文學「情志批評」的「反身性詮釋效用」〉(情志批評與中國文學研究學術研討會專題演講稿,20141121日)一文所言,用「結構歷程性的文化存在情境史觀」來理解中國之「史」,從「結構歷程性的文化存在情境」來理解「詩」,詩與史的關係便可建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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